齐艳红

 

陈晏清先生的代表作

　　陈晏清先生在南开大学工作60余载，引领和开创了南开马克思主义哲学学科特别是社会哲学、政治哲学的发展。陈先生把自己半个世纪以来走过的哲学道路概括为“返本开新”之路。所谓“返本”就是恢复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真精神，所谓“开新”就是开创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新局面。“返本”说到底就是返回到原创性学说。只有回到原始文本，才能有效地澄清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种种曲解和误解，打破后人所附加于原创性学说的种种限制，而将原创性学说的真精神剥显出来。属于“返本”范畴的，都是基础理论的研究。在这一方面，他主要做了以下四件大事。

　　“返本”的第一步是拨乱反正。“文革”结束不久，1977年2月，他就着手写作《“四人帮”哲学批判》一书。该书于1979年1月由人民出版社出版后，在海内外产生了广泛影响。香港《文汇报》发表长篇书评《最最革命哲学的破产》赞扬这本书，天津人民广播电台全文播讲了这本书。

　　第二件大事是清理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哲学思潮，主要是唯意志论和“斗争哲学”。为清理唯意志论思潮，他于1983年出版了《论自觉的能动性》一书。这项研究工作最有意义的学术成果，是纠正了人们对马克思主义“自由王国”理论的误解，指出“自由王国”不是认识论范畴，而是社会历史范畴，是指人的能力的发挥和发展成为目的本身，即人可以自由全面发展的社会状态。马克思关于“自由王国”的理论是对于科学共产主义的哲学表述。这个认识，后来成为他对历史决定论和政治哲学研究的最重要的理论支柱。所谓“斗争哲学”是指在对立面的同一和斗争这两个方面中只讲斗争不讲同一这样一种哲学思潮。清理这种哲学思潮最重要的学术成果是澄清了我国学界对于辩证法同一性范畴的传统解释，提出矛盾的同一性只是指矛盾双方的相互依存，而不包括相互转化。这个观点得到了学界的普遍认同，并由陈先生作为执笔人将其写进了教育部统编教材《辩证唯物主义原理》。

　　第三件大事是哲学教科书体系的改革，首先是协助肖前教授主编了新的哲学教科书《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上下册，肖前任主编，黄楠森、陈晏清任副主编）。该书的基本思路是全面确立实践观点在整个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中的核心地位，并在实践观点的基础上重建哲学的主体性维度。随后，陈先生又在南开组织队伍，撰著了《现代唯物主义导引》（陈晏清、王南湜、李淑梅著），对上述教科书作了必要的补充和深化，主要是系统地阐述了马克思实践观点的存在论意义。

　　第四件大事是撰著《辩证的历史决定论》及其修订本，捍卫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20世纪以来，西方历史哲学中否认历史规律的非决定论历史观日益膨胀成为一股势力强大的潮流，马克思创立的唯物史观是它抨击的主要目标。为回应这种思潮，陈晏清和阎孟伟合著了《辩证的历史决定论》一书，于2007年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2024年，人民出版社通知陈先生，要将此书收进“中国马克思主义百年学术丛书”，陈先生当即表示希望出版一个修订本。陈先生说，他就是想把修订本写成一本“保卫马克思”的著作，“在20世纪末形成的世界格局下，面对马克思的唯物史观遭到全面攻击的情况，中国共产党培养的哲学研究者不发声，等谁发声？！”这番话很令人震撼！一个快90岁的老人，还保持着如此胸怀、如此担当、如此气魄，真是令人感佩不已。这使我想起8年前，王新生教授应《学习时报》之约撰写的陈先生评述，用的题目是南宋诗人郑思肖的诗句“胸中有誓深于海，肯使神州竟陆沉？”这诗句可以说是陈先生心态的绝好写照，用它去解读陈先生其人、其文，再恰当不过了。

　　“返本”不是目的，“返本”是为了“开新”。“开新”就是新的研究领域的开拓，新的理论、观念的创造，就是理论创新。陈先生认为，理论创新应是原创性的研究，这就必须探寻哲学的新的生长点，这个生长点就是时代的问题。哲学要把握的问题是时代的主要问题，或者说是时代的主题。很显然，我国现今时代的主要内容就是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这个时代哲学研究的主题就是研究中国式现代化的逻辑。

　　1984年，陈先生就提出，在革命战争年代，毛泽东批评“教哲学的不引导学生研究中国革命的逻辑”，现在应当批评的是“教哲学的不引导学生研究中国现代化的逻辑”。1985年，他就着手准备以“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哲学思考”为题，申报国家教委“七五”规划项目。几乎与此同时，中国人民大学的李秀林教授牵头承担了国家社科规划重点课题“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李秀林先生热情邀请陈先生参加课题组，并将其列为课题最终成果《中国现代化之哲学探讨》的主编之一。可以说，以李秀林和陈晏清两位教授为代表的这两支作者队伍，是我国哲学界最先觉悟到哲学主题的转换并将这种意识迅速化为行动的一批学者。这两项课题的最终成果均于1990年出版。陈先生主持的课题成果——《当代中国社会哲学》一书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由此开启了南开大学长达40年之久的社会哲学、政治哲学的研究。

　　陈先生主持的社会哲学研究，是以当代中国的社会转型为切入点的。考诸思想史，近代西方社会哲学的兴起，也是与西方国家由市场经济的发展所推动的社会转型相伴随的。所谓“社会转型”，是指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由农业社会、前市场经济社会向工业社会、市场经济社会转型，就是从社会结构变化的角度讲的现代化。西方主要资本主义国家是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实现这个转型的，中国由于历史的原因，是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实现这个转型，这正是中国社会转型的特殊性所在，亦即中国现代化道路的特殊性所在，也正是中国的现代化需要哲学予以特别关注的理由所在。1998年至1999年，陈先生出版了他主编的“社会哲学研究丛书”（10卷）。丛书出版后，很快销售一空，说明这种哲学研究适应了中国社会变革的理论需要。

　　在汝信主编的《20世纪中国知名科学家学术成就概览·哲学卷》的“20世纪中国哲学学科发展史”部分，在叙述新时期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繁荣发展时说，“20世纪90年代以来……研究工作以中国社会转型过程中提出的哲学问题为中心，实现了从体系意识到问题意识的范式转换，其中最重要的表现就是领域哲学的兴起”，并在列举了14种领域哲学后提出，“其中，社会哲学、人的哲学、文化哲学是影响比较大的几个领域”，肯定了南开的社会哲学研究是率先实现哲学研究范式的转换的。

　　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社会政治生活的急剧变化和哲学自身的发展，都把政治哲学的研究推到了一种十分重要而显赫的地位，陈先生又及时地带领学术团队把研究的重点转向政治哲学。事实上，在重点转移之前，已经在“社会哲学”框架下研究了若干政治哲学的问题，如市民社会、公共领域、公共政策、社会秩序、社会控制、权利规范、协商民主、市场经济与政治民主化、制度正义、公平和效率等，在他指导的博士学位论文选题中，政治哲学的题目已占有很高的比重。所以，就南开来说，政治哲学研究是社会哲学研究的继续，这个调整是原来社会哲学研究框架内的调整。

　　2003年7月正式确定政治哲学作为南开大学马哲学科的主要博士研究方向两个月之后，即当年9月，北京大学举行全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学科建设研讨会，南开大学研究团队在会上介绍了调整研究方向的基本思路，会上的反应比预想的要强烈得多。这次会议后，政治哲学的研究在许多高校开展起来了。南开大学还举办了两次有重大影响的全国性政治哲学研讨会。一次是2006年与中国社会科学杂志社合作举办的第六届马克思哲学论坛，主题是“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阐释与创新”，陈先生在会上作了“政治哲学的兴起与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的建构”的主题发言。另一次是2010年与《哲学研究》编辑部、《哲学动态》编辑部、青年哲学论坛等合作举办的第七届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论坛，主题是“唯物史观与政治哲学”。这两次研讨会，把政治哲学的研究在全国范围推向了高潮。南开大学自身的政治哲学研究也迅速地全面展开，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发挥了会议举办方的表率作用。2024年，国家正式认定政治哲学作为哲学的第九个二级学科，政治哲学研究在全国各高校和科研院所蓬勃开展。这种局面是从南开大学开始的，对此，陈先生感到十分欣慰。

　　2011年，陈先生光荣退休。但他退而不休，以研究机构“南开大学当代中国问题研究院”为平台，以“志愿者”身份，继续主持和组织政治哲学的研究，主编了“协商民主理论丛书”（8卷）和“新时代政治思维方式研究丛书”。“新时代政治思维方式研究丛书”是一套从政治思维方式角度研究国家治理的丛书，共8卷，已于2022年由人民出版社出版，这是党的创新理论体系化、学理化的重大成果。

　　不论“返本”还是“开新”，都是力图适应中国社会发展变革的理论需要，都是以现实实践中的重大问题包括思想斗争和理论斗争中的重大问题为导向的。哲学研究的主题是从拨乱反正、思想解放、社会改革、社会转型到国家治理，随着中国现代化运动实践的深化而不断变换的，是紧跟时代的步伐前行的。马克思说哲学“是自己时代精神的精华”。这句名言，陈先生在走进哲学的大门时就铭记于心。近70年来，他的全部哲学活动，包括哲学的学习和研究，都力求加深对这句名言的理解，都力争使哲学在反映时代、引领时代、塑造时代的同时，也逐步实现哲学自身的时代化，使之真正成为“时代精神的精华”。

　　（作者系南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

　　【学人小传】

　　陈晏清，1938年生，湖南省新化县人。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南开大学教授。1962年于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毕业后至南开大学哲学系任教，1986年经国务院学位委员会评为博士生导师，南开大学马克思主义哲学博士点和国家重点学科创建人，曾任南开大学哲学系主任、人文学院院长、社会哲学研究所所长、当代中国问题研究院学术委员会主任，第四届天津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委员会常委。主要研究领域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基础理论、社会哲学、政治哲学。主要著作有《陈晏清哲学文集（8卷）》《与时代同行——我的哲学研究之路》《辩证的历史决定论（修订本）》（即将由人民出版社出版）等。主编“社会哲学研究丛书”“新时代政治思维方式研究丛书”“协商民主理论丛书”。多项研究成果在全国性和省部级社科优秀成果评选中获奖。2012年获南开大学“荣誉教授”称号和特别贡献奖。

　　（来源：《天津日报·满庭芳》2025年11月21日）